贤愚经卷第十一
元魏凉州沙门慧觉等在高昌郡译
(五二)无恼指鬘品第四十五(丹本为五十一)
如是我闻:
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。于时国王名波斯匿。王有辅相,聪明巨富,其妇怀妊,生一男儿,形貌端正,容体殊绝。于时辅相见儿欢喜,即召相师,令占相之。相师看见,怀喜而言:「是儿福相,人中挺特,聪明智辩,有逾人之德。」父闻遂喜,勅为作字。相师问言:「儿受胎来,有何异事?」辅相答言:「其母素性不能良善,怀妊已来,倍更异常,心性恭顺,乐宣人德,慈矜苦厄,不喜说过。」相师言曰:「此是儿志,当为立字,号阿衅贼奇(晋言无恼)。」儿渐长大,雄壮绝伦,有力士之力,一人敌千,腾接飞鸟,走疾奔马,其父辅相甚爱念之。
于是国中有一婆罗门,聪明博达,多闻广识,有五百弟子追逐随学,尔时辅相即将其子往嘱及之,令其学问。婆罗门可之,受持教授。阿衅贼奇夙夜勤业,一日谘受,胜余终年,学未经久,普悉通达。婆罗门师异常待遇,行来进止,每与是俱,及诸同学倾意瞻敬。
尔时婆罗门师妇见其端正,才姿挺貌,过逾人表,怀情色着,爱不去意,然诸弟子与共周回,行止不独,无缘与语,有心不遂,常以叹悒。
会有檀越来请其师及诸弟子三月,一时婆罗门师内与妇议:「我今当行受请三月,当留一人经纪于后。」时妇内喜,密自怀计,白婆罗门:「是事应尔。后家理重,宜须才能,可留无恼,嘱以后事。」时婆罗门即勅无恼:「我今赴彼檀越之请,后事总多,须人料理。卿着才能,为吾营后。」无恼受教,即住不行,师及徒众,引道而去。
其妇怡悦,欣喜无量,极自庄饰,多作姿媚,与共谈语,娆动其意。无恼志固,无心相从。欲心转盛,实意语之:「我相钦爱,由来有素,但逼众人,有怀未发,汝师临去,吾故相留,今既独静,当从我意。」无恼晓谢,语言:「我梵志法,不淫师妇,若当违犯,非婆罗门。宁交取死,终不为此。」
于时师妇望重违心,惭愧瞋愤,复作密计,候师垂至,挽裂衣裳,爴破其面,尘土坌身,憔悴卧地,无所言语。时婆罗门师徒俱到,师即入内,见妇色状,即问其故:「何缘乃尔?」妇垂泣言:「不足问也。」时婆罗门重更问之:「汝有何事,当相告语,云何不说?」妇啼而言:「汝所钦美阿衅贼奇,自汝去后,常见侵凌,我适不从,曳裂我衣,坏我身首。汝畜弟子,云何乃尔?」婆罗门闻,甚怀恚忿,语其妇言:「此无恼者,力敌千人,辅相之子,种族强盛,虽欲治之,宜当以渐。」
诠谋是已,往见无恼,随宜方便,而慰喻言:「我去之后,苦汝营劳,又汝前后奉事尽忠,常感汝意,思欲相酬。有一秘法,由来未说,若能成办,直生梵天。」无恼长跪,问是何事,答言:「若持七日之中,斩千人首,而取一指,凡得千指,以为鬘饰,尔时梵天便自来下,命终之后,定生梵天。」无恼闻此,情怀犹豫,复白师言:「此事不应——杀害众生,便生梵天。」师又告言:「汝我弟子,岂不信我至要之言?若汝不信,则为义绝,随尔道径,莫复此住。」又更作呪,竪刀在地。说呪已讫,恶心转生,师知其意,即授与刀。
受刀走外,得人便杀,取指为鬘,人见便号鸯仇魔罗(晋言指鬘)。周行斩害到七日头,方得九百九十九指,唯少一指,残杀一人,指数便满。人皆藏窜,无敢行者,遍行求觅,更不能得。七日之中,不得饮食,其母怜愍,遣人为致,悉各怀惧,无敢往者。其母持食,躬自致往,儿遥见母,走趣欲杀,母时语言:「咄!不孝物!云何怀逆,欲危害我?」儿便语言:「我受师教,要七日中满得千指,便当得愿生于梵天。日数已满,更不能得,事不获已,当杀于母。」母又语言:「事苟当尔,但取我指,莫见伤杀。」
于时世尊具遥覩见,知其可度,化作比丘,行于彼边。鸯仇摩罗已见比丘,舍母腾跃,走趣规杀。佛见其来,徐行舍去。指鬘极力走不能及,便遥唤言:「比丘!小住!」佛遥答言:「我常自住,但汝不住。」指鬘复问:「云何汝住、我不住耶?」佛即答言:「我诸根寂定,而得自在,汝从恶师,禀受邪倒,变易汝心,不得定住,昼夜杀害,造无边罪。」指鬘闻此,意欻开悟,投刀远弃,遥礼自归。
于时如来尔乃待之,还现佛身,光明朗日,三十二相昺着奇妙。指鬘见佛光相威仪,以身投地,悔过自责。佛粗说法,得法眼净,心遂纯信,求索出家,佛即可之:「善来比丘!」须发自落,法衣着身。随彼所应,重为说法,心垢都尽,得罗汉道。佛即将其还只陀林。
尔时国中人民之类闻指鬘声,皆各惊怖,人畜怀妊,怖不能生。时有一象不能出子,佛勅指鬘往说诚言:「我生已来,不杀一人。」指鬘白佛:「我由来杀多,云何不杀?」佛告之曰:「于圣法中,是为始生。」尔时指鬘便整衣服,奉教往说,如语寻生,皆得安隐。还诣精舍,坐一房中。
时波斯匿王大合兵众,躬欲往讨鸯仇摩罗,路由只洹,当往攻击。时只洹中有一比丘,形极痤陋,音声异妙,振声高呗,音极和畅,军众倾耳,无有厌足,象马竪耳,住不肯行。王怪,顾问御者:「何以乃尔?」御者答言:「由闻呗声,是使象马停足立听。」王言:「畜生尚乐闻法,我曹人类何不往听?」即与群众暂还只洹。
到下象乘,解剑却盖,直进佛所,敬礼问讯。彼呗比丘呗声已绝,王先问言:「向闻呗音,清妙和畅,情豫钦慕,愿得见识,施十万钱。」佛告之曰:「先与其钱,然后可见。若已见者,更不欲与一钱之心。」即将示之。见其形状,倍复痤陋,不忍见之,意无欲与一钱之想。王从座起,长跪白佛言:「今此比丘形极短丑,其音深远,声彻乃尔。宿作何行,致得斯报?」
佛告王曰:「善听!着心!过去有佛,名曰迦叶,度人周讫,便般涅盘。时彼国王名机里毗,收取舍利,欲用起塔。时四龙王化为人形,来见其王,问起塔事:『为用宝作?为用土耶?』王即答言:『欲令塔大,无多宝物,那得使成?今欲土作,令方五里、高二十五里,极使高显可观。』龙王白言:『我非是人,皆是龙王,闻王作塔,故来相问。苟欲用宝,当相佐助。』王欢喜言:『能尔者快!』龙复语言:『四城门外有四大泉——城东泉水,取用作墼,成绀琉璃;城南泉水,取用作墼,其墼成已,皆成黄金;城西泉水,取用作墼,墼成就已,变成为银;城北泉水,取用作墼,其墼成已,变为白玉。』
「王闻是语,倍增踊跃,即立四监,各典一边。其三监所作工向欲成,一监慢怠,工独不就,王行看见,便以理责:『卿不用心,当加罚讁。』其人怀怨,便白王言:『此塔太大,当何时成?』王去之后,勅诸作人昼夜勤作,一时都讫。塔极高峻,众宝晃昱,庄校雕饰,极有异观。见已欢喜,忏悔前过,持一金铃着塔枨头,即自求愿:『令我所生音声极好,一切众生莫不乐闻,将来有佛,号释迦牟尼,使我得见,度脱生死。』
「如是,大王!欲知尔时一监作迟、怨塔大者,此比丘是。缘彼恨言,嫌其塔大,五百世中常极痤陋,由后欢喜施铃塔头,求索好声及愿见我,五百世中极好音声,今复见我,致得解脱。」
王闻是已,便辞欲退。佛问大王:「欲何所至?」王白佛言:「国有恶贼鸯仇摩罗,伤杀人民,纵横暴害,今欲率众往攻伐之。」佛告王曰:「鸯仇摩罗当如今者不能杀蚁,况复余耶?」王心念言:「世尊已往、已降伏之?」佛告王言:「指鬘今已出家入道,得阿罗汉,诸恶永尽,今在其房,欲见之不?」王言:「思见。」即起到其房外,闻指鬘比丘謦欬之声,忆其暴恶所伤弥广,怖躃断绝,良久乃稣,还至佛所,以事白佛。
佛告王言:「不但今日闻彼之声堕地断绝,过去世时闻其音声亦尔断绝。善听!大王!过去久远,此阎浮提有一大国,名波罗捺。尔时国中有一毒鸟,捕诸毒虫,恒以为食,其形极毒,不可触近,所经历下,众生皆死,树木悉枯。尔时此鸟过到一林,住一树上,謦欬欲鸣。时彼林中有白象王在傍树下,闻毒鸟声,躃地断绝不能动摇。如是,大王!尔时毒鸟,今指鬘是;时白象王,今王身是。」
王复白佛:「鸯仇摩罗暴害滋甚,杀尔所人,赖蒙世尊降化修善。」佛告王曰:「鸯仇摩罗不但今日杀此多人,蒙我降化,过去世时,亦杀此等,我亦降化,乃复思善。」王重白佛言:「不审此等先世被害,世尊降化,其事云何?愿为解说!」
佛告王曰:「善听!着心!过去久远阿僧只劫,此阎浮提有一大国名波罗捺,于时国王名波罗摩达。尔时国王将四种兵入山林中游行猎戏。王到泽上,驰逐禽兽,单只一乘独到深林,王时疲极,下马小休。尔时林中有牸师子怀欲心盛,行求其偶,困不能得,值于林间,见王独坐,淫意转隆,思欲从王,近到其边,举尾背住。王知其意,而自思惟:『此是猛兽,力能杀我,若不从意,傥见危害。』王以怖故,即从师子,成欲事已,师子还去。诸兵群从已复来到,王与人众即还宫城。
「尔时师子从是怀胎,日月满足,便生一子,形尽似人,唯足斑驳。师子忆识,知是王有,便衔担来,着于王前。王亦思惟,自忆前事,知是己儿,即收取养,以足斑驳,字为迦摩沙波陀(晋言驳足)。养之渐大,雄才志猛,父王崩亡,驳足继治。
「时驳足王有二夫人,一王者种,二婆罗门种。时驳足王一日出城,游于园观,勅二夫人:『随我后往,谁先到者,当与一日极相娱乐,其随后者,吾不见之。』王去之后,其二夫人极自庄饰,严驾车乘,一时俱往。到于道中,见于天祠,梵志种者下车作礼,礼已急进,犹随后到。王从本言,而不前之。于是夫人瞋恚烦愤,怨责天神:『我由礼汝,使王见薄,若有天力,何不护我?』恚恨愤恼,密自怀计。
「王后还宫,加意奉事,复还待遇,从王求愿:『听我国中一日自在。』值王偏心,即听可之,出外令人打坏天祠,令平如地,乃还宫中。守天祠神悲苦懊恼,往至宫中,欲思伤害;王宫天神遮不听入。
「有一仙人住仙山中,时驳足王恒常供养,日日食时飞来入宫,不食肴饍,粗食麤供。偶值一日仙人不来,天神知之,化作其形,欲来入宫。宫神犹识,不听前入。遥在门外,白王求通,王闻仙人在外索现,怪其所以,急勅听入。是时宫神闻王有教,即休不遮。径前得入,坐于仙人常坐之处。办如常食,以用供养,时化仙人不肯就食,即语王言:『此食麤恶,又无肉鱼,云何可噉?』王即白言:『大仙自来恒食清素,故令不办肉鱼肴饍。』化仙又告:『自今已后,莫设麤供,但肉为食。』即如语办,食已还去。
「后到明日,旧仙飞来,为设肴饍种种诸肉,仙人瞋恚,怨愤于王。王言:『大仙昨日勅如是作。』仙人语言:『昨日有患,断食一日,不来是间,谁语汝曹?但相轻试,故复尔耳。令王是后十二年中恒食人肉。』作是语竟,飞还山中。
「是后厨监忘不办肉,临时无计,出外求肉,见死小儿肥白在地,念且称急,即却头足,担至厨中,加诸美药,作食与王。王得食之,觉美倍常,即问厨监:『由来食肉,未有斯美,此是何肉?』厨监惶怖,腹拍王前:『若王原罪,乃敢实说。』王答之言:『但实说之,不问汝罪。』厨监白王:『先日有缘,不及觅肉,得死小儿,以称时要,不意大王乃当觉之。』王言:『此肉甚美异常,自今已往如是求索。』厨监白王:『前者偶值自死小儿,更求叵得。』其作食者,畏惧国法。王又语言:『汝但密取,设有觉者,断处由我。』厨监受教,密捕得之,日日供王。
「于时城中人民之类各各行哭,云亡小儿,展转相问:『何由乃尔?』诸臣聚议,当试微伺,即于街里处处安人,见王厨监曳他小儿,伺捕得之,缚将诣王,具以前后所亡事白。王闻是语,默然不答。三重白王:『今捕得贼,罪衅彰露,事当断决,云何默然?』王乃答言:『是我所教。』诸臣怀恨,各自罢去,于外共议:『王便是贼,食我等子。噉人之王,云何共治?当共除之,去此祸害。』一切同心咸共齐谋。
「城外园中有好池水,其王日日至彼洗浴,诸臣储兵安伏园中。王出洗浴,已到池中,伏兵一时周匝四合,即围其王,当取杀之。王见兵集,惊怖问言:『汝等何故而围逼我?』诸臣答言:『夫为王者养民为事,方临厨子杀人为食,众民呼嗟,告情无处,不任苦酷,故欲杀王。』王语诸臣:『我实无状!自今已后更不复为,唯见恕放,当自改厉!』诸臣语曰:『终不相放,正使今日天雨黑雪,令汝头上生黑毒蛇,犹不相听,不须多云。』时王驳足闻臣语已,自知必死,得脱无路,即语诸臣:『虽当杀我,小缓须臾,听我小住。』诸臣缓置,王即自誓:『我身由来所修善行——为王正治、供养仙人,合集众德,回令今日我得变成飞行罗刹。』其语已讫,寻语而成,即飞虚空,告诸臣曰:『汝等合力欲强杀我,赖我大幸,复能自拔。自今已后,汝等好忍,所爱妻儿,我次当食。』语讫飞去,止山林间,飞行抟人,担以为食,人民之类恐怖藏避。
「如是之后,杀噉多人,诸罗刹辈附为翼从,徒众渐多,所害转广。后诸罗刹白驳足王:『我等奉事,为王翼从,愿为我曹作一宴会!』时驳足王即许之言:『当取诸王,令满一千,与汝曹辈,以为宴会。』许之已讫,一一往取,闭着深山。已得九百九十九王,残少一人,其数未足。诸王念言:『我曹穷急,当何所趣?若其捕得须陀素弥,有大方便能济我等。』作是计已,白罗刹王:『王欲作会,极令有异,纯取诸王,不用凡细。须陀素弥甚有高德,若能得来,王会乃好。』罗刹王言:『有何高德?』即时飞腾,往欲取之。
「值须陀素弥将诸婇女,晨欲出城至园洗浴,道见婆罗门,从其乞匂。王语婆罗门:『待我洗还,当相布施。』王既到园,入池中洗。时罗刹王飞空来取,担到山中。须陀素弥愁忧悲泣,时驳足王而问之曰:『闻汝名德殊胜第一,大丈夫志当任穷达,云何特愁,啼如小儿?』须陀素弥白罗刹王:『我不爱身贪惜寿命,但念生来未曾妄语,朝出宫行,见一道士当车驾前从我乞匂,我许洗还,当相施与。出值大王担我至此,念今妄语违失诚信,是以故愁,非惜身也。愿见哀愍,假我七日,施彼道士,当归就死。』驳足闻是,而语之言:『汝今得去,宁当自还来就死耶?』即复言曰:『正使不还,我自能得。』寻放令去。
「王还到国,道士犹在,欢喜供养,施婆罗门。时婆罗门见王不久欲还就死,惧其恋国而有愁忧,即为其王而说偈言:
「『劫数终极, 干坤洞然, 须弥巨海,
都为灰焬。 天龙人鬼, 于中雕丧,
二仪尚殒, 国有何常? 生老病死,
轮转无际, 事与愿违, 忧悲为害。
欲深祸重, 疮疣无外, 三界都苦,
国有何赖? 有本自无, 因缘成诸,
盛者必衰, 实者必虚。 众生蠢蠢,
都如幻居, 三界皆空, 国土亦如。
识神无形, 假乘四蛇, 无明宝象,
以为乐车。 形无常主, 神无常家,
形神尚离, 岂有国耶?』
「时须陀素弥闻说此偈,思惟义理,欢喜无量,即立太子自代为王,与诸臣别,当还赴信。诸臣同声白于王言:『愿王但住,勿忧驳足,臣等思计,设备防虑,锻铁为舍,王且在中,驳足虽猛,何所能耶?』王告诸臣并诸人民:『夫人生世,诚信为本,虚妄苟存,情所未许。宁就信死,不妄语生。』复为种种说诚信之利,广为分别虚妄之罪。诸臣悲咽,一更无言。王起出城,一切皆送,㘁慕道次,断绝复稣。王晓喻讫,涉道而去。
「时驳足王自思惟言:『须陀素弥今日应来。』坐于山顶,遥候望之,见其顺道径来。趣已既到,见之颜色怡悦,欢喜解怿,逾过于旧,罗刹王问:『快能来到!人生于世,靡不惜寿,汝今当死,欢喜倍常,还到本国,获何善利?』须陀素弥答言:『大王宽恩,假我七日布施,得遂诚言,又闻妙法,心用开解。当如今日志愿毕足,虽当就死,情欣犹生。』驳足王言:『汝闻何法?试为吾说。』须陀素弥为说本偈,复更方便广为说法,分别杀罪及其恶报,复说慈心不杀之福。驳足欢喜,敬戴为礼,承用其教,无复害心,即放诸王各还本国。须陀素弥即收兵众,还将驳足安置本国。前仙人誓,十二年满,自是已后,更不噉人,遂还覇王,治民如旧。
「如是,大王!欲知尔时须陀素弥王者,今我身是;驳足王者,今鸯仇摩罗是;尔时诸人十二年中为驳足王所食噉者,今此诸人为鸯仇摩罗所杀者是。此诸人等世世常为鸯仇摩罗之所杀害,我亦世世降之以善。我念过去为凡夫时化令不杀,况我今日成为如来,众德普备,诸恶永息,岂复不能降化之耶?」
王复白佛:「今此诸人宿有何缘,乃常世世为其所杀?」
佛告王曰:「善谛听之!乃往过去久远劫中,此阎浮提有一大国,名波罗捺,于时国王名波罗摩达。王有二子,各有雄才,端正殊妙,王甚爱念。于时小者,心自念言:『设我父崩,兄当继治,我既年小,无望国位,生于一世,已不作王,处世何为?不如幽静以求仙道。』作是念已,往白父王:『贪慕深山,求于仙道,愿见听放,得遂所志!』如是殷勤,志不可夺,父便听之,即放入山。
「去经数年,父王崩亡,其兄继位,统领人民。兄治不久,遇疾命终,未有子嗣,更无继绍,诸臣集议,靡知所归。
「有一臣言:『王有小子,前启大王入山学仙,当还往迎,以续王位。』诸臣喜曰:『定有此事。』即相率合,入山请唤,到以情状具白其意:『唯愿垂怜,抚接我国!』仙人答言:『此事可畏,我此静乐,永无忧患。世人凶恶,好相斩戮,若我为王,傥见图害。今甚乐此,不能为也。』诸臣重白:『王崩绝嗣,更无绍继,唯有大仙是王之种。国土人民不得无主,唯愿垂愍,顾意临覆!』如是致诚殷勤求请,其意不忍,遂与还国。
「仙人少小不习欲事,既来治国,渐近女色,淫事已深,奔逸放荡,晨夜躭荒,不能自制。遂勅:『国中一切诸女欲出行时,要先从我,尔乃然后听往从夫。』及诸国中端正妇女入其意者,皆悉凌辱。
「时一女人于道陌上多人众中倮形立溺,人悉惊笑,来共呵之:『汝何无羞乃至若是?』女即答言:『女于女中,有何羞耻?汝等立溺,既亦不羞,我汝不异,有何羞耻?』诸人答言:『是语何谓?』女复言曰:『唯王一人是男子耳,一国妇女皆被其辱,汝等若男,当令尔耶?』于是诸人更相慙愧,便共谈论:『如此女言,实是其理。』阴持女言,转密相语,同心合谋,欲共图王。
「城外园中有清凉池,王恒前后至池洗浴。诸臣民辈安伏园中,值王出洗,伏兵悉出,周匝围遶,逼取欲杀。王乃惊曰:『欲作何等?』诸臣白言:『王违政治,淫荒过度,坏乱常俗,污辱诸家。臣等覩见,不能堪忍,故欲除王,更求贤能。』王闻遂惊,语诸臣言:『我实不是,负累汝等。请自改厉,更不敢尔。愿见宽放,与民更始!』诸臣复语:『正使今日天雨黑雪,顶生毒蛇,终不相放,奚须多云!』王闻是已,自知必死,瞋恚感愤,语诸臣言:『我本在山无豫世事,强来见逼,以我为王。未有大失,同心图我。我今单弱,无力自拔,誓当来世当常杀汝,垂当得道,犹不相置。』虽作是誓,犹故杀之。
「如是,大王!欲知尔时仙人王者,今鸯仇摩罗是;尔时臣民同心杀王者,今此诸人为鸯仇摩罗所杀者是,从彼已来,常为所杀,乃至今日,犹害此等。」
时王长跪,复白佛言:「指鬘比丘杀此多人,今已得道,当受报不?」
佛告大王:「行必有报,今此比丘在于房中,地狱之火从毛孔出,极患苦痛,酸切叵言。」于时如来欲令众会知作恶行必有罪报,勅一比丘:「汝持户排往指鬘房,刺户孔中。」比丘即往,奉教为之,排入户内,寻时融消。比丘惊愕,还来白佛。佛告比丘:「行报如是。」王及众会莫不信解。
尔时阿难长跪白佛:「鸯仇摩罗宿有何庆,身力雄壮,力士之力,健捷轻疾,走及飞鸟,复得值佛,越度生死?唯愿垂哀,为众会说!」
佛告阿难:「汝等善听!乃往过去迦叶佛时,有一比丘为僧执事,将僧人畜载致谷米,道中逢雨,隐避无处,谷米囊物悉被浇浸。时彼比丘思欲疾过,力少行迟,无方从意,心怀悒迟,即立誓言:『愿我后生力敌千人,身轻行速,走疾飞鸟,将来有佛释迦牟尼,使我得见,永脱生死。』如是,阿难!尔时执事比丘者,今鸯仇摩罗是。由彼世时,出家持戒,因营僧事,立愿之故,自从是来,世世端正,猛力轻疾,悉如其愿,复遇见我,得度生死。」
尔时阿难及诸比丘、王及臣民,一切会者闻佛所说因缘行报,皆悉感厉,思惟四谛,有得须陀洹、斯陀含、阿那含、阿罗汉者,有种辟支佛善根本者,有发无上正真道意者,或有得住不退转者,皆护身口,克心从善,闻佛所说,欢喜奉行。
(五三)檀腻䩭品第四十六(丹本为五十二)
如是我闻:
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。尔时国内有婆罗门宾头卢埵闍,其妇丑恶,两眼复青,纯有七女,无有男儿,家自贫困,诸女亦穷。妇性弊恶,恒骂其夫,女等更互来求所须,比未称给,瞋目啼哭,其七女夫臻集其舍,承待供给,恐失其意。田有熟谷,未见践治,从他借牛,将往践之,守牛不谨,于泽亡失。
时婆罗门坐自思惟:「我种何罪,酸毒兼至?内为恶妇所骂,七女所切;女夫来集,无以承当;复失他牛,不知所在。」广行推觅,形疲心劳,愁闷恼悸,偶到林中,值见如来坐于树下,诸根寂定,静然安乐。时婆罗门以杖拄颊,久住观之,便生此念:「瞿昙沙门今最安乐,无有恶妇骂詈鬪诤、诸女熬恼、贫女夫等烦损愁苦,又复无有田中熟谷,不借他牛,无有失忧。」佛知其心,便语之曰:「如汝所念,如我今者静无众患,实无恶妇呪诅骂詈,无有七女熬恼于我,亦无女夫竞集我家,亦复不忧田中熟谷,不借他牛,无有亡忧。」佛告之曰:「欲出家不?」即白佛言:「如我今者观家如冢,妇女众缘如处怨贼,世尊慈愍,听出家者,甚适鄙愿。」佛即告曰:「善来比丘!」须发自落,身所着衣变成袈裟。佛为说法,即于坐处诸垢永尽,成阿罗汉。
阿难闻之,叹言:「善哉!如来权导实难思议。此婆罗门宿种何庆,得离众患,获兹善利,犹如净㲲易染为色?」
佛告阿难:「此婆罗门非但今日蒙我恩泽,离苦获安,过去世时,亦赖我恩,免众厄难,复获安快。」
阿难白佛:「不审世尊过去世时云何免救,令其脱苦?」佛告阿难:「谛听!谛听!善思念之,吾当为汝广分别说。」阿难白佛:「诺!当善听。」
佛告阿难:「乃往过去阿僧只劫,有大国王名阿波罗提目佉(晋言端正),治以道化,不抂民物。时王国中,有婆罗门名檀腻䩭,家理空贫,食不充口,少有熟谷,不能治之,从他借牛,将往践治。践谷已竟,驱牛还主。驱到他门,忘不嘱付,于是还归。牛主虽见,谓用未竟,复不收摄。二家相弃,遂失其牛。后往从索,言已还汝,共相诋谩。
「尔时牛主将檀腻䩭诣王债牛,适出到外,值见王家牧马之人,时马逸走,唤:『檀腻䩭!为我遮马。』时檀腻䩭下手得石,持用掷之,值脚即折。马吏复捉,亦共诣王。
「次行到水,不知渡处,值一木工口衔斵斤,褰衣垂越。时檀腻䩭问彼人曰:『何处可渡?』应声答处,其口开已,斵斤堕水,求觅不得,复来捉之,共将诣王。
「时檀腻䩭为诸债主所见催逼,加复饥渴,便于道次从沽酒家乞少白酒,上床饮之,不意被下有小儿卧,压儿腹溃。尔时儿母复捉不放:『汝之无道,枉杀我儿。』并共持着,将诣王宫。
「到一墙边,内自思惟:『我之不幸,众过横集,若至王所,傥能杀我,我今逃走,或可得脱。』作是念已,自踯超墙,下有织老公,身堕其上,老公即死。时织公儿复捉得之,便与众人共将诣王。
「次复前行,见有一雉住在树上,遥问之曰:『汝檀腻䩭今欲那去?』即以上缘向雉说之,雉复报言:『汝到彼所,为我白王:我在余树,鸣声不快,若在此树,鸣声哀好。何缘乃尔?汝若见王,为我问之。』
「次见毒蛇,蛇复问之:『汝檀腻䩭今欲何至?』即以上事具向蛇说。蛇复报言:『汝到王所,为我白王:我常晨朝初出穴时身体柔软,无有众痛,暮还入时身麤强痛,碍孔难前。』时檀腻䩭亦受其嘱。
「复见母人而问之言:『汝欲何趣?』复以上事尽向说之。母人告曰:『汝到王所,为我白王:不知何故——我向夫家,思父母舍;父母舍住,思念夫家。』亦受其嘱。
「时诸债主咸共围守,将至王前。尔时牛主前白王言:『此人借我牛去,我从索牛,不肯偿我。』王问之曰:『何不还牛?』檀腻䩭曰:『我实贫困,熟谷在田,彼有恩意,以牛借我。我用践讫,驱还归主,主亦见之,虽不口付,牛在其门。我空归家,不知彼牛竟云何失?』王语彼人:『卿等二人俱为不是——由檀腻䩭口不付,汝当截其舌;由卿见牛不自收摄,当挑汝眼。』彼人白王:『请弃此牛!不乐剜眼、截他舌也。』即听和解。
「马吏复言:『彼之无道,折我马脚。』王便为问檀腻䩭言:『此王家马,汝何以輙打折其脚?』跪白王言:『债主将我从道而来,彼人唤我令遮王马,马奔叵御,下手得石,捉而掷之,误折马脚,非故尔也。』王语马吏:『由汝唤他,当截汝舌;由彼打马,当截其手。』马吏白王:『自当备马,勿得行刑!』各共和解。
「木工复前云:『檀腻䩭失我斵斤。』王即问言:『汝复何以失他斵斤?』跪白王言:『我问渡处,彼便答我,口中斵斤失堕渠水,求觅不得,实不故尔。』王语木工:『由唤汝故,当截其舌;担物之法,礼当用手,由卿口衔,致使堕水,今当打汝前两齿折。』木工闻是,前白王言:『宁弃斵斤,莫行此罚!』各共和解。
「时酒家母复牵白王。王问檀腻䩭:『何以乃尔抂杀他儿?』跪白王言:『债主逼我,加复饥渴,彼乞少酒,上床饮之,不意被下有卧小儿。饮酒已讫,儿已命终,非臣所乐。唯愿大王当见恕察!』王告母人:『汝舍沽酒,众客猥多,何以卧儿置于坐处,覆令不现?汝今二人俱有过罪。汝儿已死,以檀腻䩭与汝作婿,令还有儿。』乃放使去。尔时母人便叩头曰:『我儿已死,听各和解,我不用此饿婆罗门用作夫也。』于是各了自得和解。
「时织工儿复前白王:『此人狂暴,蹑杀我公。』王问言曰:『汝以何故,抂杀他父?』檀腻䩭曰:『众债逼我,我甚惶怖,趒墙逃走,偶堕其上,实非所乐。』王语彼人:『二俱不是。卿父已死,以檀腻䩭与汝作公。』其人白王:『父已死了,我终不用此婆罗门以为父也。』听各共解,王便听之。
「时檀腻䩭身事都了,欣踊无量,故在王前,见二母人共诤一儿,诣王相言。时王明黠,以智权计,语二母言:『今唯一儿,二母名之,听汝二人各挽一手,谁能得者,即是其儿。』其非母者于儿无慈,尽力顿牵,不恐伤损;所生母者,于儿慈深,随从爱护,不忍曳挽。王鉴真伪,语出力者:『实非汝子,强挽他儿。今于王前道汝事实。』即向王首:『我审虚妄,抂名他儿。大王聪圣,幸恕虚过!』儿还其母,各尔放去。复有二人共诤白㲲,诣王纷纭,王复以智如上断之。
「时檀腻䩭便白王言:『此诸债主将我来时,于彼道边有一毒蛇殷勤倩我寄意白王:「不知何故,从穴出时柔软便易,还入穴时妨碍苦痛。我不自知何缘有是?」』王答之言:『所以然者,从穴出时,无有众恼,心情和柔,身亦如是;蛇由在外,鸟兽诸事触娆其身,瞋恚隆盛,身便麤大,是以入时碍穴难前。卿可语之:「若汝在外持心不瞋如初出时,则无此患。」』
「复白王言:『道见女人,倩我白王:「我在夫家,念父母舍;若在父舍,复念夫家。不知所以何缘乃尔?」』王复答言:『卿可语之:「由汝邪心,于父母舍更畜傍婿,汝在夫家念彼傍人,至彼小厌,还念正婿,是以尔耳。」卿可语之:「汝若持心舍邪就正,则无此患。」』
「又白王言:『道边树上,见有一雉,倩我白王:「我在余树,鸣声不好;若在此树,鸣声哀和。不知其故何缘如是?」』王告彼人:『所以尔者,由彼树下有大釜金,是以于上鸣声哀好;余处无金,是以住上,音声不好。』王告檀腻䩭:『卿之多过,吾已释汝。汝家贫穷,困苦理极,树下釜金应是我有,就用与汝,卿可掘取。』奉受王教,一一答报。掘取彼金,贸易田业,一切所须,皆无乏少,便为富人,尽世快乐。」
佛告阿难:「尔时大王阿婆罗提目佉者,岂异人乎?我身是也;尔时婆罗门檀腻䩭者,今婆罗门宾头卢埵闍是。我往昔时免其众厄,施以珍宝,令其快乐;吾今成佛,复拔彼苦,施以无尽法藏宝财。」
尊者阿难及诸众会闻佛所说,欢喜奉行。
贤愚经卷第十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