贤愚经卷第四
元魏凉州沙门慧觉等在高昌郡译
(二二)摩诃斯那优婆夷品第二十一(丹本无此品)
如是我闻:
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洹精舍,与大比丘众围绕恭敬。尔时佛赞智慧行者:「欲成佛道,当乐经法、赞诵演说。正使白衣说法,诸天鬼神悉来听受,况出家人?出家之人,乃至行路诵经说偈,常有诸天随而听受,是故应勤诵说经法。」何以故知?
佛初至只桓精舍,功德流布,莫不闻知。时诸善人闻佛名德,欢喜无量,称扬赞叹。所以者何?世间恶人闻善人名,心生憎嫉,闻恶欢喜;贤善之人遏恶扬善,欲令广闻,见人作恶,而知结使,怜愍愿恕。如是善人闻佛出世,称扬流布,令遍诸国。
时波斯匿王有边小国,名毗纽干,时此聚落中,人多邪见,无佛法僧。时此村落有一女人,名摩诃优波斯那,时有事缘至舍卫国波斯匿王所,缘事毕讫,从诸笃信优婆塞边闻佛功德,欲得见佛,即往只洹。覩佛相好庄严殊特,头面礼足,却在一面。尔时世尊为诸大众说五戒法——所谓不杀得长寿、不盗得大富、不邪淫得人敬爱念、不妄语得言见信用、不饮酒得聪明了达。时优波斯那闻此法已,甚大欢喜,前白佛言:「唯愿世尊授我五戒!我当尽寿清净奉持,宁失身命,终不毁犯。如饥人惜食、渴者爱水,如疾者护命,我护禁戒,亦复如是。」时佛即与授五戒法。得五戒已,白言:「世尊!我所住处偏僻逈远,当还所止,愿赐少物,当敬奉之。」
过去诸佛如恒河沙,尽说《法句》;未来诸佛如恒河沙,亦说是经。尔时世尊以《法句经》与优波斯那,令讽奉行。得已作礼,遶佛三匝而去,还本聚落,思惟忆念佛所与经。
是时中夜,于高屋上思佛功德,读诵《法句》。时毗沙门天王欲至南方毗楼勒叉所,将千夜叉从优波斯那上过,闻诵经声,寻皆住空,听其所诵,赞言:「善哉!善哉!姉妹善说法要。今我若以天宝相遗,非尔所宜,我今以一善言相赠,谓尊者舍利弗、大目犍连,从舍卫来,当止此林。汝明往请,于舍供养,彼呪愿时,并称我名。」
优波斯那闻此语已,仰视空中,不见其形,如盲眼人于夜黑暗都无所见,即问言曰:「汝为是谁?不见其形,而但有声。」空中答言:「我是鬼王毗沙门天也,为听法故,于此住耳。」优婆夷言:「天无谬语。汝天我人,绝无因由,何故称我为姉妹耶?」天王答言:「佛是法王,亦人天父。我为优婆塞,汝为优婆夷,同一法味,故言姉妹。」
时优婆夷心生欢喜,问言:「天王!我供养时,称汝名字,有何利耶?」天王答言:「我为天王,天耳远闻,称我名者,我悉闻之。以称我故,增我势力、威德、眷属,我亦复以神力,及勅鬼神护念是人,增其禄福,令离衰患。」说是语已,寻便过去。
时优婆夷欢喜踊跃,自思惟言:「佛于百劫精勤苦行,唯为我耳,以佛恩故,乃使鬼王为我姉妹。」便不寝寐,天垂欲晓,方得少眠。
时彼家中常令使人入林取薪,是时使人早赴入林,上树采薪,遥见尊者舍利弗、目连等五百比丘在此林中,其精勤者坐禅诵经,其懒惰者卧沙草上。时彼使人奔随大家到舍卫国,是故遥见识二尊者,便自念言:「我等大家所尊敬者今在此林,大家不知。若我徐取薪已,乃还白者,或有余人脱先请去,我则有过,于事折减。先办斯要,后乃取薪,于事无苦。」即便下树往尊者所,头面礼足,白言尊者:「我大家优波斯那礼足问讯。」尊者答言:「令优波斯那安隐受乐,解脱生死。」白言:「尊者!我大家优波斯那请明日食,唯愿屈临!」尊者答言:「汝还归家,告优波斯那:『善哉优婆夷!知时长宜。佛赞五施得福无量,所谓——施远来者、施远去者、施病瘦者、于饥饿时施于饮食、施知法人。如是五施,现世获福。』」
使者受教,辞退出林,急疾还家,到已问婢大家所在,答言:「彼高屋上,初夜、中夜不得睡眠,今方始眠。」使曰:「唤觉!」率言不敢。曰:「汝若不能,我自当觉。」咸言随意。便前上屋,弹指令觉。觉已问言:「欲何所白?」白言:「大家!尊者舍利弗、目揵连等在某林中。」优波斯那甚大喜跃,即便自取耳二金镮而以赏之。寻更白言:「尊者有好言教到大家边。」即曰:「有何好教,可时说之。」具以五施而为说之。时优婆夷欢喜逾前,譬如莲花见日即便开敷,时彼开解,亦复如是,即自解颈众宝璎珞,重以赐之。使者白言:「大家时起洗手、办具饮食供养,我向輙持大家言教,请二尊者及五百弟子今日来食,愿时供办。」闻是语已,益复踊跃,言:「我所欲作,已为我作,快不可言!我今放汝,更不属我,如汝善好,在家出家,聚落城邑,随处光好。」
时优波斯那即起洗手,告语家属及诸隣比:「汝应作食。」「汝应燃火。」「汝应取水。」「汝应敷席。」「汝应取花。」如是种种,分部讫已,即自取药,㨶末和簁。所供已办,即遣是人还白:「时到,食具已办,唯愿知时!」
时二尊者与诸比丘着衣持钵,往诣其家,就座而坐。时优波斯那手自行水,下种种食,色香味具。一切诸行随业受报——好色食施,得好颜色;食有好香,得远名称;其味具足,得随意所欲;以食之报,得大筋力。
众僧食已,尊者舍利弗即与之呪愿。其呪愿时,优波斯那白言:「尊者!愿当称彼毗沙门天王名。」时舍利弗呪愿已讫,寻便问言:「汝于毗沙门天王有何因缘,而称其名?」白言:「尊者!有希有事,以我昨夜诵《法句》故,彼天王住于空中听我诵经,赞言:『善哉!善哉!姉妹善说妙法。』我即仰问:『汝为是谁?不覩身形,但有声耶。』彼答我言:『我是鬼王毗沙门身,闻汝诵经,故住听耳。欲以天宝相遗,而非汝所宜,今以善言赠汝。』我即问言:『欲何所告?』即言:『尊者舍利弗、目揵连,明日当至某林,汝可请来,于舍供养,呪愿之时念称我名。』我即问之:『称汝名字,有何利益?』彼即答我具以上事。以是因缘,我今称之。」舍利弗言:「实为奇特!汝人彼天,而能屈意与汝言语,云是姉妹。」
优婆夷言:「我又更有奇特之事。此舍有神,与我亲厚,如有女人共相往来。我布施时,此神语我:『此阿罗汉。』『此阿那含。』『此斯陀含。』『此须陀洹。』『此凡夫。』『此持戒。』『此破戒。』『此智慧。』『此愚痴。』我虽闻此说,意等无二,于凡夫、犯戒等如阿罗汉。」舍利弗言:「汝实奇特!能于此中生平等心。」
摩诃斯那言:「我复有奇特好事。我女人身,加复在家,而能除灭二十身见,得须陀洹。」舍利弗言:「姉妹!汝甚奇特!能于女身成须陀洹。」
优婆夷言:「我又更有希有奇特!我有四子皆恶邪见。我夫恶邪,又亦尤甚,于佛法僧不识不敬,我若供养三宝及给贫穷,便生嫉恚,咸言:『我等劳勤家业,而乃作此无益之用。』虽有此说,我于道心修善布施,终无退缩,亦不恚恨。」
舍利弗言:「妇人之法,一切时中常不自在——少小则父母护;壮时则其夫护;老时则子护。而汝不为夫、子所制,随意修善。姉妹!我今诲汝,可善着心。何者好事?谓佛世尊是暮当至毗纽干特林,我用是事以相报遗。」语已,辞还所止。优婆夷言:「尊者所告实为甚善!尊者去后,当办所供,以待世尊。」
如是世尊以至是林,摩诃斯那甚大欢喜,即集诸优婆夷寻于其暮往至佛所,遥见世尊光相殊妙,五情悦豫,喜踊无量。到已作礼,种种香华供养佛毕,却坐一面。佛为说法——施论、戒论、生天、断欲、涅盘之论。
闻说法已,将欲还家,合掌白佛:「我此村人普皆邪见,不识佛法,不知佛德,不好布施,故使沙门、婆罗门入此村乞,常至我家。唯愿世尊随我几时住此村邑,佛及弟子常受我请、四事供养!」
白已,礼足而退,次第观诸比丘所止宿处,最后见有一病比丘卧草窟中,即问:「大德!何所苦患?」比丘答言:「道路行来,四大不调,困苦少赖。」优婆夷言:「大德所患,便宜何食?」答言:「医处当服新热肉汁。」优婆夷言:「莫复余求,我明日当送。」答言:「可。」
尔时优婆夷礼足还家,自思惟言:「我得大利,见佛世尊及舍利弗等诸大尊者。」深加喜庆,然不忆念明十五日——时彼国法,其十五日一切不杀,杀者违命。
明日晨朝,勅使持钱买新热肉。使人受教,诣市遍求,不得空还,白大家言:「今十五日,市无屠杀。」时优婆夷告使人言:「汝持千钱买百钱肉,有求利者,或能与汝。」使人持钱,又往推觅,王限重故,无敢与者。使人还白,具如事情。时优婆夷闻是事已,心忧恼言:「汝持金钱等重买索。」尔时使人虽持金钱如勅推求,而诸屠者虽贪其利,王法严重,惧失命根,无敢与者。如是往返,了不能得。
时优婆夷倍增忧恼,念:「病比丘已受我请,而我设当不供所须,或能失命,便是我咎,当设何计?」
念是事已,重自思惟:「往昔菩萨以一鸽故,犹自屠割,不惜身肉,况此比丘于鸽有降,我宁不爱自己身肉而不济?」彼作是念已,将一可信常所使人却入静室,净自洗身,踞坐床上,勅使人言:「汝今割我股里肉取。」尔时使人如教,即以利刀割取。当割肉时,苦痛逼切,闷绝躄地,时婢即以白㲲缠裹。既取肉已,合诸药草,煮以为?,送疾比丘。比丘受是信心檀越所送,食已,疾即除愈。
夫婆罗门,于时不在,行还问言:「摩诃斯那为何所在?」答:「某房中。」其夫往见颜色变异,不与常同,即便问言:「汝今何缘憔悴乃尔?」对曰:「我今为病所侵。」其夫忧愁,寻集诸医,诊其所患。医集问言:「汝有何疾?所疾发动,其来久如?有休间不?」答言:「我病一切时痛,如今疼苦无复休间。」时医察脉,不知所痛,默然还出。其夫垂泣,而问妻言:「汝何所疾,以情见语。」妻答之曰:「明医不知,我焉能知?」
时婆罗门问家内人:「汝等能知摩诃斯那所苦患不?」时诸使人白言:「大家!我等不知,当问可信所亲近者。」时婆罗门即召彼婢于隐屏处,问言:「我妇何由有疾?」婢以实答:「大家!当知为病比丘故,割肉饴之。」夫闻是已,于佛法僧生恚害心,便于街巷,高声唱言:「沙门释子食噉人肉,如驳足王。」
尔时笃信优婆塞闻婆罗门骂佛法僧,忧愁不乐,往世尊所,头面礼足。世尊告曰:「汝等何故,愁惨不乐?」白言:「世尊!有一婆罗门于多人处高声唱言,骂佛法僧:『昔驳足王,食噉人肉;今沙门释子,食噉人肉,亦复如是。』愿佛世尊勅诸比丘莫食人肉!」
尔时世尊以是事故集比丘僧,呼病比丘。时病比丘闻世尊教,心怀喜踊:「世尊大慈乃流及我。」身虽羸瘦,自力而来,到已礼足,却坐一面。佛言:「贵子!汝何所患?」比丘白言:「为病所恼,今见世尊,小得瘳降。」世尊又问:「今日汝何所食?」答言:「今日食肉汁食。」佛言:「所食是新肉?为干肉乎?」答言:「新肉。天竺国热,肉不经宿。」「所食若新若干——善男子!汝食肉时,为问净不净不?」答言:「世尊!我病困久,得便食之,实不问也。」佛言:「比丘!汝云何乃受不净食?比丘之法,檀越与食,应先问之:『此是何肉?』檀越若言:『此是净肉。』应重观察,可信应食;若不可信,便不可食。」尔时世尊即制比丘——诸不净肉,皆不应食;若见闻疑三不净肉,亦不应食,如是分别应不应食。
时优婆夷闻,「佛世尊正由我故,制诸比丘不得食肉。」生大苦恼,以缘于己,永令比丘不食肉故,即语夫言:「若能为我请佛及僧明日来此设供养者,甚善;若其不能,我当舍命。我乃自以身肉施人,汝有何悔,乃起是事!」
此婆罗门素于三宝无信敬心,闻妻是语,以其妻故,入林趣佛,至佛所已,即言:「瞿昙沙门及诸弟子当受我请,明日舍食。」佛默然受。时婆罗门知佛受请,还家语妻:「沙门瞿昙已受汝请。」时优婆夷即勅家内办种种食、香花、坐具。明日时到,遣人林中往白世尊:「食具已办,唯圣知时!」
佛与比丘着衣持钵往至其家,就座而坐;坐已,问婆罗门:「摩诃斯那今何所在?」答言:「病在某房。」佛言:「唤来。」时婆罗门即往告言:「汝师呼汝。」即曰:「我摩诃斯那礼佛法僧足。我有病苦,不任起往。」其夫往白佛言:「优婆斯那:『礼佛法僧足。我有病苦,不任起往。』」佛告阿难:「汝往告优波斯那:『汝起见佛。』」阿难即往告优波斯那:「世尊呼汝,汝可往见。」时优波斯那即于卧上合掌白言:「我今礼佛法僧。思见世尊,如饥须食,如渴须饮,如寒思温,如热思凉,如失道思导,我思见佛亦复如是。心虽欲往,身不肯随。」阿难还白佛如优波斯那所说。佛勅阿难:「并床舆来。」阿难奉教,使人舆来到于佛前。
尔时,如来放大光明,诸遇佛光触其身者,狂者得正,乱者得定,病者得愈。时优波斯那遇佛光已,苦痛即除。尔时舍神以水洗疮,以药涂之,平复如故。时优波斯那即起下床,手执金瓶,自行澡水,下种种食,色香味具。
佛食已,澡手洗钵,为摩诃斯那说微妙法——所谓布施、持戒、人天果报,生死过患,贪欲为害,出离灭乐,十二因缘轮转不息。时优波斯那闻佛所说,得断悭嫉,成阿那含道;家内眷属悉受五戒;其婆罗门舍离邪见,信敬三宝,受优婆塞戒。时会四众有得须陀洹者,有得斯陀含、阿那含、阿罗汉者,有发大道心者,一切大小莫不欢喜。
时有众人畏生死者,各作是念:「今此女人乃能如是自割身肉以供沙门,甚为奇特!我等若舍聚落田宅,岂足为难?」便各弃舍聚落、家属,出家求道,勤修精进,断诸结漏,成罗汉道。时此聚落佛法信行,广阐流布。
以是缘故,有强志者,乃至女人,读诵经法,不惜身肉,得诸道果,况于丈夫勤心道业,当不成者乎?是因缘故,诸善男子!当勤善法,畏于生死,便得结使微薄、离于生死,虽于此末法之中不能得度,缘此功德,当于人天受无穷福。弥勒世尊不久五十六亿七千万岁来此成佛,当为汝等广说妙法,汝于其中随愿所求,成三乘道,悉得解脱。顶戴奉行。
(二三)出家功德尸利苾提品第二十二(丹本此品在第七卷三十三)
如是我闻:
一时佛在摩伽陀国王舍城迦兰陀竹园中。尔时世尊赞叹出家功德因缘其福甚多,若放男女、若放奴婢、若听人民、若自己身出家入道者,功德无量。布施之报,十世受福,六天人中往返十到,犹故不如放人出家及自出家功德为胜。何以故?布施之报,福有限极;出家之福,无量无边。又持戒果报,五通神仙,受天福报极至梵世;于佛法中出家果报不可思议,乃至涅盘,福故不尽。
假使有人起七宝塔,高至三十三天,所得功德不如出家。何以故?七宝塔者,贪恶愚人能坏破故;出家之法,无有毁坏,欲求善法,除佛法已,更无胜故。如百盲人,有一明医能治其目,一时明见;又有百人罪应挑眼,一人有力能救其罪,令不失目。此二人福虽复无量,犹亦不如听人出家及自出家其福弘大。何以故?虽能施于二种人目,此人唯各获一世利。又肉眼性,性有败坏;听人出家,若自出家,展转示导众生永劫无上慧眼,慧眼之性,历劫无坏。何以故?福报人天之中,恣意受乐,无穷无尽,毕成佛道。所以者何?由出家法,灭魔眷属,增益佛种,摧灭恶法,长养善法,灭除罪垢,兴无上福业,是故佛说出家功德高于须弥、深于大海、广于虚空。
若使有人为出家者作诸留难,令不从志,其罪甚重,如夜黑暗,无所覩见,是人罪报亦复如是,入深地狱,黑暗无目;譬如大海,江河百流悉投其中,此人罪报亦复如是,一切诸恶皆集其身;如须弥山劫火所烧,无有遗余,此人亦尔,地狱火烧无有穷已;譬如迦留楼醯尼药极为毒苦,若等斤两比于石蜜,彼善恶报亦复如是。
听人出家、若自出家,功德最大。以出家人以修多罗为水,洗结使之垢,能灭除生死之苦,为涅盘之因;以毗尼为足,践净戒之地;阿毗昙为目,视世善恶,恣意游步八正之路,至涅盘之妙城。以是义故,放人出家、若自出家,若老若少,其福最胜。
尔时世尊在王舍城迦兰陀竹园,时王舍城有一长者,名尸利苾提(秦言福增),其年百岁,闻出家功德如是无量,便自思惟:「我今何不于佛法中出家修道?」即辞妻子、奴婢、大小,「我欲出家。」其人老耄,家中大小莫不厌㤥,轻贱其言;无从用者闻欲出家,咸各喜言:「汝早应去,何以迟晚?今正是时。」尸利苾提即出其家,往趣竹林,欲见世尊,求出家法。
到竹林已,问诸比丘:「佛.世尊.大仙.大悲广利天人者,今何所在?」比丘答言:「如来世尊余行教化利益,不在。」尸利苾提又问:「次佛大师智慧上足,更复是谁?」比丘指示彼尊者舍利弗是。
即柱杖至舍利弗所,舍杖作礼,白言:「尊者!听我出家。」时舍利弗视是人已,念此人老,三事皆缺——不能学问、坐禅、佐助众事,告言:「汝去!汝老年过,不得出家。」
次向摩诃迦叶、优波离、阿㝹楼陀等,次第五百大阿罗汉,彼皆问言:「汝先向余人未?」答言:「我先以向世尊,世尊不在,次向尊者舍利弗。」又问:「彼何所说?」答言:「彼告我言:『汝老年过,不得出家。』」诸比丘言:「彼舍利弗智慧第一尚不听汝,我等亦复不听汝也。譬如良医善知瞻病,舍不疗治,余诸小医亦悉拱手,当知是人必有死相。」以舍利弗大智不听,其余比丘亦尔不听。
尸利苾提求诸比丘不得出家,还出竹园,住门阃上悲泣懊恼,举声大哭:「我从生来无有大过,何故特不听我出家?如优波离剃发贱人、泥提下秽除粪之人、鸯掘摩罗杀无量人,及陀塞䩭大贼恶人,如是等人尚得出家,我有何罪,不得出家?」
作是语时,世尊即于其前踊出,放大光明,相好庄严,譬如忉利天王帝释七宝高车。佛问福增:「汝何故哭?」尔时长者闻佛梵音,心怀喜踊,如子见父,五体投地,为佛作礼,泣白佛言:「一切众生——杀人作贼、妄语诽谤、下贱等人皆得出家,我独何罪,特不听我佛法出家?我家大小以我老耄不复用我,今于佛法不得出家,今设还家,必不前我,当何所趣?我今定当于此舍命。」
尔时佛告尸利苾提:「谁能举手于虚空中而作定说:『是应出家;此人不应』?」是长者白佛言:「世尊!法转轮王第一智子.次佛第二世间导师.舍利弗者,此不听我佛法出家。」尔时世尊以大慈悲慰喻福增,譬如慈父慰喻孝子,而告之言:「汝莫忧恼!我今当令汝得出家。非舍利弗三阿僧只劫精勤苦行,百劫修福;非舍利弗世世难行,破头、挑眼,髓脑、血肉、皮骨、手足、耳鼻布施;非舍利弗投身饿虎,入于火坑,身琢千钉,剜身千灯;非舍利弗国城、妻子、奴婢、象马、七宝施与;非舍利弗初阿僧只劫供养八万八千诸佛,中阿僧只劫供养九万九千诸佛,后阿僧只劫供养十万诸佛世尊,出家持戒,具足尸波罗蜜;非舍利弗于法自在,何得制言:『此应出家;此人不应』?唯我一人于法自在,唯我独乘六度宝车,被忍辱铠,于菩提树下坐金刚座,降魔王怨,独得佛道,无与我等。汝来随我,我当与汝出家。」如是世尊种种慰喻,福增忧恼即除,心大欢喜,便随佛后入佛精舍。
告大目揵连:「令与出家。何以故?众生随缘得度,或有于佛有缘,余人则不能度;于余人有缘,佛则不能度;于舍利弗有缘,目连、迦叶、阿那律、金毗罗等一切弟子则所不度。如是展转,随其有缘,余人不度。」
尔时目连亦思:「此人年高老耄,诵经、坐禅、佐助众事,三事悉缺,然佛法王勅使出家,理不有违。」即与出家受具足戒。
此人前世已种得度因缘,以吞法钩,如鱼吞钩,必出不疑;已曾修集诸善功德,昼夜精勤,修习读诵修多罗、毗尼、阿毗昙,广通经藏。以年老故,不能随时恭敬、迎送、礼问上座。诸年少比丘以先出家为上座故,常苦言克切:「此老耄比丘自恃年高,诵经学问,憍慢自大,不相敬承。」
时老比丘便自思惟:「我在家时,为家大小之所刺恼,今来出家,望得休息,而复为此诸年少辈之所激切,何罪乃尔?」益增苦恼,又作是念:「我今宁死。」
时彼林边有大河水,既深且駃。寻往堓边,脱身袈裟置树枝上,长跪向衣,啼泣堕泪,自立誓言:「我今不舍佛、法、众僧,唯欲舍命、我此身上衣。布施、持戒、精进、诵经,设有报者,愿我舍身生富乐家,眷属调顺,于我善法不作留难,常遇三宝,出家修道,遭值善师,示悟涅盘。」誓已,于河深驶、回波覆涌之处,欲投其中。
尔时目连以天眼观:「我老弟子为作何事?」寻见弟子放身投水。未至水顷,以神通力接置堓上,问言:「法子!汝何所作?」尸利苾提甚大惭愧,即自思惟:「当以何答?我今不应妄语诳师。设诳师者,世世获罪,当无舌根;又我和上神通玄鉴,我纵妄语,亦自知之。世若有人智慧明达、性实质直,诸天应敬;若有智慧而怀谄诳,可为人师,人应恭敬供养;若无智慧而有质直,虽不兼物,行足自济;若人愚痴,心怀诳谄,一切众中恶贱下劣,设有所说,人悉知之,皆言:『此人谄欺无实。』假令实说,舍不信用。是故我若欺诳和上,此非我宜。当如实说!」即白师言:「我厌家出家,欲求休息,今复不乐,故欲舍命。」
目连闻已,即作是念:「此人设当不以生死恐畏之事而怖之者,于出家利空无所获。」即告之言:「汝今至心捉我衣角,莫中放舍。」即奉师教,譬如风性轻举所吹尘草,上冲虚空;神足游空,若捉一毛,随意所至。尔时目连犹如猛鹰衔于小鸟飞腾虚空,目连神足亦复如是,身升虚空,屈申臂顷,至大海边。
海边有一新死女人,面貌端正,身容殊妙,相好具足。见有一虫,从其口出,还从鼻入,复从眼出,从耳而入。目连立观,观已舍去。尸利苾提白言:「和上!此何女人状相如是?」目连告言:「时到当说。」
小复前行,见一女人自负铜镬,搘镬着水,然火吹之;既沸,脱衣自入镬中,发爪先脱,肉熟离骨,沸吹——骨出在外,风吹——寻还成人;自取其肉而食噉之。福增见已,心惊毛竪,白言:「和上!自食肉者,为是何人?」目连告曰:「时到当说。」
次小前行,见一大身多有诸虫围唼其身乃至支节,无有空处如针头许,时有大声叫唤啼哭,震动远近,如地狱声。白言:「和上!此大恶声,为是何人?」目连告言:「时到当说。」
次复见有一大男子,周匝多有兽头人身诸恶鬼神手执弓弩、三叉毒箭,镞皆火燃,竞共射之,身皆燋燃。白言:「和上!此是何人,受兹苦毒,逃走无所?」师言:「且住!时到当说。」
次前经久,见一大山,下安刀剑,见有一人从上投下,刀戟剑矟坏刺其身,即自收拔,还竪本处;复还上山,如前不息。见已白师:「此复何人而受斯苦?」告言:「且止!时至当说。」
次前见有一大骨山,高七百由旬,能鄣蔽日,使海荫黑。尔时目连于此骨山一大肋上来往经行。
弟子随行,寻自思惟:「我今和上既已无事,我宁可问向来事不?」念已白言:「唯愿和上为我解说向所见事。」目连告言:「今正是时。」即白和上:「先所见者是何女人?」目连答言:「汝欲知者,是舍卫城大萨薄妇,容貌端正,夫甚爱敬。尔时萨薄欲入大海,贪恋此妇,不能舍离,即将入海,与五百估客上船入海。时妇常以三奇木头擎镜照面,自覩端正,便起憍慢,深生爱着。时有一大龟以脚蹋船,船破没海,萨薄及妇、五百估客一切皆死。大海之法不受死尸,若水回波,夜叉、罗刹出置岸上。
「众生命终,随所爱念,死即生中。或有难言:『随所爱着便往生者,谁爱地狱而入地狱者?』众人答曰:『若有众生盗三尊财及父母物,乃至杀人,如是大罪,应堕炽火地狱。是人为风寒冷病所逼,便思念火,欲得入中,念已,命终便堕是狱。
「『若人盗佛灯明及直,或盗僧只灯烛、薪草,若破坏拨撤僧只房舍、讲堂,若冬寒时剥脱人衣,若以力势,以氷寒时水灌奴婢及以余人,若抄掠时剥人衣裳,如是罪报,应堕寒氷地狱;是人为热病所逼,常思寒冷之处,念想之时,便堕此狱。优钵罗、钵头摩、拘物头、分陀利地狱亦复如是。寒地狱中受罪之人身肉氷燥,如燋豆散,脑髓米爆,头骨碎破百千万分,身骨劈裂,如剖箭鉫。
「『若人悭贪,断饿众生随时饮食,应堕饿鬼;得逆气病,不能下食,瞻病知识以种种食强劝之言:「是甜是酢,此美易消,汝可强食。」便起恚心:「使我何时眼不见食?」尔时命终,生饿鬼中。
「『若人愚痴不信三宝,诽谤毁道,应堕畜生;为病所困,唯得伏卧,不得偃侧,不喜善言,左右定知此人必死,便逼劝言:「汝当听法、受斋、受戒,汝当见佛像、见比丘僧,汝当布施。」其人心意都不喜乐。为强敦晓喻,便增恶念:「愿我得一不闻三宝善名处者,快不可言!」尔时命终生畜生中。
「『若有修善、种人天因,此人不为大病所困,临命终时,心不错乱,所亲左右知其将死,各劝之言:「乐闻法不?欲见像不?欲见比丘、听经偈不?汝喜欲得受斋戒不?欲得财物施佛像不?」悉答言:「好。」复与说言:「施佛形像,得成佛道;供养法者,在所生处,得深智慧,达解法相;若施众僧,所生之处,得大珍宝,随意无乏。」病人闻已,欢喜愿言:「使我所生常遇三宝,闻法开悟。」尔时命终得生人中。
「『若人广种生天善因,清净施戒,乐听经法,修持十善,其人将终,安隐仰卧,见佛形像、天宫婇女及闻天乐,颜色和悦,举手上向;尔时命终,即生天中。』
「此萨薄妇自爱着身,命终还生,故身作虫;舍此虫身,堕大地狱,受苦无量。」
尸利苾提白言:「和上!自食肉者,是何妇人?」目连告曰:「是舍卫国优婆夷婢。彼优婆夷请一清净持戒比丘,夏九十日奉给供养,于自陌头起房安止,自办种种香美饮食,时到使婢送食供养。婢至屏处,选好美者,自取食之,余与比丘。大家觉婢颜色悦泽有饮食相,问言:『汝得无污比丘食?』答言:『大家!我亦有信,非邪见人,何缘先食?比丘食已,有残与我,我乃食之。若我先食,使我世世自食身肉。』以是因缘故,先受轻系花报之罪,命终当堕大地狱中,受正果报,苦毒无量。」
福增白言:「所见大身,诸虫唼食,发大恶声,复是谁乎?」告言福增:「是濑利吒营事比丘,以自在故,用僧只物、花果、饮食送与白衣,受此花报,于此命终,堕大地狱;唼食诸虫,即是尔时得物之人。」
福增白言:「和上!彼举声哭,众箭竞射,洞身火燃,复是何人?」目连告言:「此人前身为大猎师,多害禽兽,以是罪故,受斯苦毒,于此命终,堕大地狱,经久难出。」
又问:「和上!彼大山上自投来下,刀剑矛矟刺割其身,投已复上,此是何人?」目连告言:「是王舍城中大健鬪将,以猛勇故,身处前锋,或以刀剑矛矟伤克物命,故受此报,于是死已,堕大地狱,受苦长久。」
福增又白:「今此骨山,复为是谁?」目连告言:「汝欲知者,此即是汝故身骨也。」尸利苾提闻是语已,心惊毛竪,惶怖汗水,白言:「和上!愿我今者心未裂顷时,为我说本末因缘。」目连告言:「生死轮转无有边际,而善恶业终无朽败,必受其报。造若干业,随行受报。」
目连又言:「过去世时,此阎浮提有一国王,名曰昙摩苾提(秦言法增),好喜布施、持戒、闻法,有慈悲心,性不暴恶,不伤物命,王相具足,正法治国满二十年。事间闲暇,共人博戏。时有一人犯法杀人,诸臣白王:『外有一人犯于王法,云何治罪?』王时慕戏,脱答之言:『随国法治。』即按限律,杀人应死,寻杀此人。王博戏已,问诸臣言:『向者罪人今何所在?我欲断决。』臣白王言:『随国法治,今已杀竟。』王闻是语,闷绝躃地,诸臣左右冷水洒面,良久乃稣,垂泣而言:『宫人、妓女、象马、七宝悉于此住,唯我一人独地狱中受诸苦痛。我本未为王时,而此宫中亦有王治;我不久死,此中亦当续有王治。我名为王而害人命,当知便是栴陀罗王,不知世世当何所趣?我今决定不须为王。』即舍王位,入山自守。
「时王命终,生大海中作摩竭鱼,其身长大七百由旬。诸王、大臣自恃势力,抂尅百姓,离别人民,剥脱众生,命终多作摩竭大鱼,多有诸虫唼食其身。譬如拘执及?㲪茸着身,诸虫亦复如是;身?痒故,揩颇梨山,碎杀诸虫,血流污海,百里皆赤。以此罪缘,于是命终堕大地狱。
「时摩竭鱼一眠百岁,觉已饥渴,即便张口,海水流入,如注大河。尔时适有五百估客入海采宝,值鱼张口,船行驶疾,投趣鱼口。贾人恐怖,举声大哭,各作是言:『我等今日决定当死。』各随所敬,或有称佛及法、众僧,或称诸天、山河鬼神、父母、妻子、兄弟、眷属,竝作是言:『我等今日是为最后见阎浮提,更永不见。』尔时垂入摩竭鱼口,一时同声称南无佛。时鱼闻称南无佛声,即时闭口,海水停止,诸贾客辈从死得活。此鱼饥逼,即便命终,生王舍城中。夜叉罗刹即出其身,置此海边,日曝雨浇,肉消骨在,此骨山是。
「福增!当知尔时法增王者,汝身是也。缘杀人故,堕大海中为摩竭鱼。汝今既已还得人身,不厌生死,若于此死,当堕地狱,欲出甚难。」
时尸利苾提既见故身,闻是说已,畏于生死,于所修法次第忆念,系心住意,观见故身,解法无常,厌离生死,尽诸结漏,得罗汉道。
目连欢喜,告言:「法子!汝今所应作者皆已作竟。汝来向此,因我力来;汝今可以自神力去。」尔时目连飞升虚空,尸利苾提随和上后,如鸟子从母,还至竹林。
时诸年少未知得道,如前激刺,尸利苾提心已调顺,威仪安详,默无所陈。佛知此事,欲护诸比丘不起恶业故,又欲显此老比丘德,于大众中呼福增言:「汝来!福增!汝今日往大海边耶?」福增白言:「实往。世尊!」「汝所见者,今可说之。」福增比丘具白世尊如所见事。佛言:「善哉!善哉!福增比丘!如汝所见事实如是,汝今已离生死之苦,得涅盘乐,应受一切人天供养。比丘所应作事,汝已具足。」年少比丘闻佛是语,深怀忧悔:「如是智慧贤善之人,我等无智,恶心刺挊,我等云何受此罪报?」时诸比丘即从坐起,至福增所,五体投地,而作是言:「诸善人生,与悲俱生,大德今生亦应当与大悲俱生。唯愿于我生怜愍心,受我悔过!」福增答言:「我于诸人无不善心,可尔悔过。」尸利苾提见诸年少心怀恐怖,即为说法。诸比丘闻,厌生死法,精勤修集,断结尽漏,得阿罗汉道。
福增因缘善名流布遍王舍城,诸人咸言:「甚奇甚特!此长老者于此城中老耄无施,今于佛法出家成道,显说如是希有妙法。」时城中人多发净心,或有听放男女奴婢人民令出家者,或自出家者,莫不欢喜顶戴奉行。以是因缘,出家功德,无量无边。
福增百岁方乃出家,成就如是诸大功德,况诸盛年欲求妙胜大果报者?应勤修法,出家学道。欢喜奉行。
贤愚经卷第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