肇论略注卷三 明匡山沙门憨山释 德清 述 般若无知论第三 般若者,此云智慧,乃诸佛妙契法身之实智也。经云:「诸佛智慧,甚深无量,即此名为根本智。」法界幽玄,非此莫鉴,故称本智。然三乘同乘此智为因,但心有大小不同,故唯佛为极。以前不迁、不真二论,以显真俗不二之真谛为所观之境,今此般若为能观之智。谓以无知之般若,照不二之中道,以此为因,将证不生不灭之涅盘为果,故次来也。然般若唯一,其用有三:一、实相般若,以般若乃诸法之实相故。二、观照般若,即中道妙心之实智,照中道之妙理,理智冥一、平等如一,故理事双彰、权实并显,是为因心果德,故名二智。三、文字般若,以诸佛言教乃般若所流,故一一文字能显总持,要即文字以明般若。此般若义也。无知者有二义:一、离妄,谓本无惑取之知。二、显真,有三义:一、本觉离念,灵知独照,知即无知。二、始觉无知,谓穷幽亡鉴、抚会无虑,故无对待之知。三、文字性空,非知不知。然虽三义,盖以真谛无相,亡知绝鉴照体独立,正无知义也。什师初译《大品》,论主宗之以造此论,以呈什师。师曰:「吾解不谢子,文当相揖耳。」后传至匡山,刘遗民以呈远公,公叹曰未曾有也。当时见者,靡不服膺。 夫般若虗玄者,盖是三乘之宗极也,诚真一之无差。 此标宗极也。虗玄,正显无知。以幽灵绝待,故谓之虗,亡知绝照,故谓之玄。三乘同禀此智,但以取不取、知无知之差,所谓心有大小耳。其实所宗,以此为极,所谓不二真心,故曰真一无差。 然异端之论,纷然久矣。 此述造论之本意也。语曰:「予岂好辩哉?不得已也。」故造论之意,本为摧伏邪见,以正智未明,不得不为之论耳。 有天竺沙门鸠摩罗什者,少践大方,研机斯趣,独拔于言象之表,妙契于希夷之境。 此出师承有本也。梵语鸠摩罗什,此云童寿,以童年而有耆德,故有此名。师本龟兹国王之甥,以其父鸠摩罗炎,本天竺人,今从本称。天竺,亦云身毒,亦名印土,有五,乃婆罗门所居,佛出其中。大方,指般若。什师学本生知,年方二十,即为国王讲《般若》经论,故云少践大方。妙悟玄猷,故曰研机斯趣。以般若离言,故拔言象之表。离相离名,非见闻所及,故曰妙契希夷之境。希夷二字,出《老子》,言妙悟超卓。今翻译《大品》,论主亲承禀受,妙契玄旨,故造斯论。 齐异学于迦夷。 齐,集也,犹齐物之齐。迦夷,亦名迦维,乃佛生之国。佛灭度后,异学纷然。什师名播五天,彼多宗仰,故云集也。 扬湻风于东扇。将爰烛殊方而匿耀凉土者,所以道不虗应,应必有由矣。 此叙什师入中国之由也。此时道安法师名震当代,秦主符坚以师尊之,称为圣人。安曰:「贫道非圣。闻龟兹国有罗什者,真圣人也。」坚闻之,欣慕不已,乃遣大将军吕光,率铁甲兵十万伐龟兹,以迎师。光将兵至国,围其都城。王致辞曰:「下国与大秦辽远,俗不相及,何以见伐?」光曰:「大秦天王所以命师伐王之国者,非为土地之利也。因闻王国有圣人鸠摩什,将迎归供奉耳,非别有所图也。」王曰:「什乃予国之宝也,安肯弃之?余则唯命是听。」遂坚壁。光围久之,王城益急,什请曰:「岂以贫道一人之故而举国受困?非利也,愿请以行。」王不听,什曰:「会当归耳。」王无已,遂遣师同光行,是谓扬湻风于东扇也。光至凉,闻姚苌弑坚自立,国号后秦。光亦据凉自王,国号西凉。时什师未及入秦,遂居于凉。光无良,多困辱师,无以自见,故曰将爰烛殊方而未显。留滞于凉,故曰匿耀凉土。以既来而致困,其道不行,故曰道不虗应,应必有由矣。 弘始三年,岁次星纪。秦乘入国之谋,举师以来之意也。北天之运,数其然也。 此叙什师得时行道之由也。姚苌弑坚,在位八年,而什师亦被困于凉。偶坚领鬼兵入宫,刺苌中阴出血石余而崩。子兴嗣立,降帝号而称天王,意盖宗尊周制也。改元弘始。丑月为星纪,以月纪年也。什师在凉十一年矣。时因殿庭生连理树,逍遥园葱变成芷,咸谓智人入国之瑞。知师在凉,秦主乃遣姚硕德伐凉。光已薨,其子吕隆嗣立。兵至,大败之,隆即降,遂表奉师至,秦主深礼重焉,故曰秦乘入国之谋,举师以来之。《大品》云:「般若于佛灭后,先至南方,次至西方,次至北方,大盛于震旦。」震旦在天竺东北,故曰北天之运,数其然也。谓法运时数,当其然耳。 大秦天王者,道契百王之端、德洽千载之下,游刃万机、弘道终日,信季俗苍生之所天、释迦遗法之所仗也。 此叙明时什师行道之会也。天王乃兴自称,故时并尊之。百王,指尧舜以下。端,谓百王首,以无为为治也。洽,霑润也。意称弘法之德,流润千载之下也。游刃,语出《庄子》。庖丁解牛,游刃其间,恢恢乎有余地。此称秦主才智有余,虽万机丛错,迎刃而解,恢有余地,故不妨弘道终日也。谓此圣主,信为末法苍生之所天。苍生,犹言赤子。天,称父母为天。谓养育羣生如一子也。佛临灭时,将佛法付嘱国王大臣,非仗大力外护,法难久住,故为遗法之所仗也。上叙弘法之主,下叙弘法之事。 时乃集义学沙门五百余人于逍遥观,躬执秦文,与什公参定方等。其所开拓者,岂谓当时之益,乃累劫之津梁矣。 此叙秦主弘法之事也。逍遥观,乃秦主游宴之所。什师至国,遂延于此中以译诸经。后因秦主赐什宫人,乃别构草堂以居之,即今之草堂寺。什师宣梵,秦主亲执文对译。方等诸经,乃所译也。开拓,如开疆拓土。以佛法初开荒邈,不唯以益当时,实为累劫之津梁也。 余以短乏,曾厕嘉会,以为上闻异要,始于时也。 此论主自叙闻法之时也。短乏,谦辞,谓才短德乏,滥厕嘉会。上闻船若玄旨,异常心要,始于此时也。上叙来义,下显正宗。 然则圣智幽微,深隐难测,无相无名,乃非言象之所得。为试罔象其怀,寄之狂言耳。岂曰圣心而可辨哉!试论之曰: 正宗之初。据理出意,将欲制论,先示般若玄旨非言论可及也。经云:「诸佛智慧甚深无量,其智慧门难解难入,一切声闻辟支佛所不能知,不退菩萨亦不能测。」故曰圣智幽微,深隐难测。般若之体离相离名,岂言象之所得哉?今欲论之,试罔象其怀,寄之狂言耳。罔象,语出《庄子》。黄帝遗其玄殊,使智索之而不得,使罔象索而得之。谓虗无其怀,乃可与智相应也。狂言,亦出《庄子》,谓大而无当之言,盖谦辞也。意谓试以狂言拟之,非敢谓圣心可辨也。 放光云:「般若无所有相、无生灭相。」《道行》云:「般若无所知、无所见。」 此引二经以定宗也。《放光》,即《大品》也,两译文异。二十卷云「般若无所有相」,第十五云「般若波罗蜜,不生不灭相。」《道行》第一云:「般若当从何说?菩萨都不可得见,亦不可知。」此约义引也。以般若体绝诸相,故云无所有相。寂灭湛然,故云无生灭相。真知独照,故无所知。绝诸对待,故无所见。般若如此,岂名言之可到哉?下依宗辨用。 此辨智照之用,而曰无相无知者,何耶?果有无相之知、不知之照,明矣。 此征显般若实相之体,以为发论之端也。此者,指上引二经,乃辨智照之用。既有智有用,则应有相、有知可也,而云无相、无知者何耶?由是观之,实有离相之知、亡知之照明矣,但非心识思量可及也。 何者(微显上义)?夫有所知,则有所不知(此凡情也)。以圣心无知,故无所不知。不知之知,乃曰一切知。故经云:「圣心无所知,无所不知。」信矣。 此征明无知之义也。约理而推,夫有所知之境,则滞于一缘,则有不知之地。此心境未泯、对待未忘,乃凡情也,拟之圣心则不然。以圣心虗灵绝待,境智双忘、能所俱绝,是为无知。以无知之知光明徧照,故无所不知。以不知之知,故曰一切知。故《思益经》云:「圣心无所知,无所不知。」信矣。由无所知,故无所不知耳,岂有心之知而可及哉? 是以圣人虗其心而实其照,终日知而未尝知也。故能默耀韬光,虗心玄鉴,闭智塞聪,而独觉冥冥者矣。 此释圣心无知之所以也。以圣人惑无不尽,故虗其心;真无不穷,故实其照。此实智内证也。由内证之实,故权智外应,则终日知而未尝有其知也。由其体用双彰、权实并运,故能默耀韬光,不用其知。虗心玄鉴,故无幽不烛。所以外应羣动,则忘知泯照,闭智塞聦,不有其知而内与理冥。真知独照,故曰独觉冥冥。此所谓无知无所不知也。 然则智有穷幽之鉴而无知焉(实智内证),神有应会之用而无虑焉(权智外应)。神无虑,故能独王于世表;智无知,故能玄照于事外。 此分别观照以显权实二智也。实智照理,故有穷幽之鉴。照体独立,心境两忘,故无知焉。神,权智也。俯顺羣机,故有应会之用。无思而应,故无虑焉。无思而应,则物不能累,故独王于世表。智无知,则境与心会,触事而真,故能照于事外。是以不住无为、不舍有为,权实双彰、齐观并照,此圣人之心也。 智虽事外,未始无事;神虽世表,终日域中。所以俯仰顺化,应接无穷,无幽不察,而无照功。斯则无知之所知,圣神之所会也。 此释成二智并运之所以也。以触事而真,故智虽事外,而未始无事。以神虽世表,不舍度生,故终日域中。由夫二智齐观,所以圣人俯仰顺化。故权智应接无穷而不累,实智无幽不察而无照功,此其所以为圣智无知之所知,乃圣智神心之所冥会也。以此而观圣心,则般若之旨昭然矣。 然其为物(体也)也,实而不有、虗而不无,存而不可论者,其唯圣智乎。 此申明般若体绝有无也。般若本有真实之体,但无相而不可见,故云实而不有。虗灵湛寂而照用常然,故云虗而不无。存而不可论者,义引《庄子》「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」,以明般若非常情知见之境,故但当存之而不可论,以非言可及也。 何者(微也)?欲言其有,无状无名;欲言其无,圣以之灵。 此明般若不属有无也。欲言是有,则无相状,而不可以名貌;欲言其无,而圣人玄鉴万机,应用不缺,故不可以有无名也。 圣以之灵,故虗不失照;无状无名,故照不失虗。 此下明般若寂照一源,体用双彰、权实并显也。虗不失照,则寂而常照,故体不离用。照不失虗,则照而常寂,用不离体。 照不失虗,故混而不渝;虗不失照,故动以接麤。 此正明权实并着也。由照不失虗,故权智外应,混融万物,而其体湛然而不变。渝,变也。由虗不失照,故实智内证,而不舍度生。麤谓现身三界,随类而应。是以照弥深、用弥广。 是以圣智之用未始暂废,求之形相未暂可得。 此结成寂照同时之义也。由其权实不二,故圣人弥纶万有、潜历四生,未曾一念舍众生界,其实求其智用之迹而不可得。 故《宝积》曰:「以无心意而现行。」放光云:「不动等觉而建立诸法。」所以圣迹万端,其致一而已矣。 此引二经结成寂照一源之义也。若圣人有心作为,则有形相而可得。由无心意而现行,故现身如水月、说法如谷响,虽可见可闻,其实求之而不可得。由不动等觉而建立诸法,故不离当处而法界弥纶。所以圣迹万端,皆法身弥布,故云其致一而已矣。 是以般若可虗而照、真谛可亡而知,万动可即而静、圣应可无而为。斯则不知而自知、不为而自为矣。复何知哉?复何为哉? 此总结般若寂照不二,存泯互融也。由上论圣心如此体用双彰,故般若体虽至虗,可以即虗而照。亡,绝也。真谛之境虽绝相,可以即绝相而知。万动虽纷,可以即动而静。圣应虽无为,可以即无为而为。如此,则圣智不知而自知、不为而自为矣。由其存泯互融,故体用不二也。上显双存,下显双泯。复何知哉?复何为哉?其实无知无为也。上本论竟。下问答决疑,有十八段。 难曰(一有知不矜难。由前云智有穷幽之鉴而无知焉,神有应会之用而无虑焉,故蹑此二句以兴难。意谓既有知有会,岂可言无知无会也。但圣人有知而不矜耳):夫圣人真心独朗,物物斯照;应接无方,动与事会。物物斯照,故知无所遗(万境齐观);动与事会,故会不失机(有感即赴。上领旨也,下叙计)。会不失机,故必有会于可会(谓必定有机可会);知无所遗,故必有知于可知(谓必有能知之心,知于可知之境)。必有知于可知,故圣不虗知;必有会于可会,故圣不虗会(谓既有知有会,必有可知可会之境。此则知不虗知、会非虗会矣。下正难)。既知既会,而曰无知无会者,何耶(此正申难也。既有知有会,而曰无者,岂不谬耶?下叙救)?若夫忘知遗会者,则是圣人无私于知会,以成其私耳(此叙救也。谓若以忘知遗会为救者,则是圣人虽有知会,而不自矜恃为己能,返以成其知会之名耳。无私成私,语出《老子》「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」不自贵爱其身而身返存。谓圣人但以不矜其知会为己私,故人以知会归之,其实非无知会也)。斯可谓不自有其知,安得无知哉(此转破也。谓如所救云:圣人不矜恃知会为己长,斯可谓不自有其知,岂得谓无知哉?○下约知无知相答)?答曰(约真谛可亡而知以答。先立理):夫圣人功高二仪(仁也)而不仁(大仁不仁),明逾日月而弥昏(功高,谓权智应物。明逾等,谓实智证真。无为而应,故不仁。不虑而知,故弥昏),岂曰木石瞽其怀?其于无知而已哉(此拣异无情也。若谓无知,不同于木石)。诚以异于人者神明,故不可以事相求之耳(此拣异有情也。若谓有知,不同凡夫)。子意欲令圣人不自(矜恃)有其知,而圣人未尝不有知(此牒审难意。若以此为得者),无乃乖于圣心、失于文旨者乎(总责不但不知圣心,抑且失于文旨)?何者(征释通难)?经云:「真般若者,清净如虗空,无知无见、无作无缘。」斯则知自无知矣,岂待返照(绝无)然后无知哉(此引经证成般若但无惑取之知,非绝无真知也。义引《大品》等文。言真般若者,意在离妄。以体绝纤尘,故清净如空;以无惑取,故无知无见;以非有为,故无作无缘。以此而观,则般若真知独照,知自无知耳。岂待泯绝灵明,然后为无知哉)?若有知性空而称净者(此牒转救也。谓若以般若实实有知,但以性空而称净者),则不辨于惑智(此返责也。谓若以般若性空为净者,则不辨于惑智。以烦恼亦性空,岂称般若哉),三毒四倒亦皆清净,有何独尊于般若(若谓般若以性空为清净者,则三毒四倒亦皆性空,如此则真妄不分,有何独尊于般若哉)?若以所知(真谛)美般若(此叙转救也。谓若以所知之真谛清净,以此美般若为清净者),所知(真谛)非般若(真谛为所观之境,般若为能观之心。心境不一,故非般若),所知自常净,故般若未尝净(谓若以真谛清净美般若者,然在真谛体固常净。今为所观,则对待未忘,是般若未尝净,则是真谛返累于般若),亦无缘(因也)致净叹于般若(若真谛有累于般若,则亦无因以净致叹于般若。下正释)。然经云「般若清净」者,将无(岂非)以般若体性真净,本无惑取之知。本无惑取之知,不可以知名哉(此正释经义也。经云般若清净者,岂非以般若性净,本无惑取之知。既无惑取之知,是不可以真知名哉。但无妄知,非无真知也。如此)?岂唯无知名无知,知自无知矣(何独以绝然无知为无知?良以真知自无妄知耳)。是以圣人以无知之般若,照彼无相之真谛。真谛无兔马之遗,般若无不穷之鉴,所以会而不差、当而无是,寂怕无知而无不知者矣。 此结答问意也。谓能观之智无知、所观之理无相,以无知之智、照无相之理,故心境如如,一道齐平,所以理绝三乘之迹。兔马,三乘浅深之喻也,而般若照彻无余,故无不穷之鉴。如此,所以权智应会羣机而不差,触事当理而无是。实智则寂然不动,怕然无为,故无知而无不知矣。圣智如此,岂以不矜其知为无知,又岂绝然无知为无知哉? 难曰(此二名互违难。问家约俗谛以名求实,以难名实相违。下约二名顺成以答):夫物无以自通,故立名以通物(物本非名,因名以达物)。物虽非名,果有可名之物当于此名矣(名不虗召,必有物以当之。如呼甲乙,则有人以应之)。是以即名求物,物不能隐(此立理也。以俗谛有名必有物,设难。般若既有其实,而今云无知者,是空有其名而无实也。次申难),而论云「圣心无知」,又云「无所不知」(此出互违),意谓无知未尝知、知未尝无知,斯则名教之所通,立言之本意也(难者意若言无知,则未尝有知;若言有知,则未尝无知。此是名教立言之旨也)。然论者欲一于圣心、异于文旨,寻文求实,未见其当(此正相违也。若圣心是一,则不应名异)。何者?若知得于圣心,无知无所辨。若无知得于圣心,知亦无所辨。若二都无得,无所复论哉(此征难圣心定应居一也。谓知契于圣心,则不必言无。若无知契于圣心,则不必言有。若有无俱不契,则无复置论矣。今言知而无知,二语相违,岂正论哉)。答曰(二名顺成答。约真谛无相,故知不可以名求。以破):经云:「般若义者,无名无说,非有非无、非实非虗,虗不失照、照不失虗,斯则无名之法,故非言所能言也(此引经立理以遮难也。然难者以名求实,故责有无互违。今引经义,谓般若无名,故不可以实求;无说,故不可以言得。以有无虗实一切皆非,但以体虗而不失照用,虽照应万有而不离真际。此无名之法,固不可以言传也)。」言虽不能言,然非言无以传,是以圣人终日言而未尝言也。今试为子狂言辨之(道本无言,非言不显。圣人处绝言之道,故终日言而未尝言。今试狂言以辨之,盖言其无言也)。夫圣心者(下正答。初显圣心有无双绝以遣名),微妙无相,不可为有(圣心实智离相,不比俗谛可以名求);用之弥勤,不可为无(权智应用,会不失宜,不比外道断灭)。不可为无,故圣智存焉(灵知独照);不可为有,故名教绝焉(但以虗而照物,虽大用昭昭,而言诠不及、名言路绝)。是以言知不为知,欲以通其鉴(以虗而照,所以言知,不是真个有知,但假知字以通晓其鉴照之用耳);不知非不知,欲以辨其相(言不知,不是绝然无知,但以无字以辨无惑取之知相耳)。辨相不为无(但无妄知之相,不是绝无真知)、通鉴不为有(但以虗而照物,故非有知之可取)。非有,故知而无知(以真照体虗,故虽知而无知);非无,故无知而知(言非无者,以无妄知,故真知弥照)。是以知即无知、无知即知,无以言异而异于圣心也(良以圣心,真穷惑尽、真知独照,不堕有无,岂可以遮遣之寄言而异于圣心哉)。 难曰(以缘会求知难。谓真谛为所缘之境,既有所缘,定有能缘之智,非无知也):夫真谛深玄,非智不测,圣智之能在兹而显(言非智不能照真谛)。故经云:「不得般若,不见真谛。」真谛则般若之缘也(境知历然)。以缘求智,智则知矣(谓真谛为所缘之境,般若乃能缘之智。以缘求智,智即知矣,岂无知哉?此以心境对待立难)。答曰(此以非缘无知答。意谓真谛离缘,故智亦非知):以缘求智,智非知也(此牒难斥非也。谓若就缘以求智,然真谛离缘,故智亦非知)。何者(征释)?《放光》云:「不缘色生识,是名不见色(文云『不以五阴因缘起识者,是名不见五阴。』谓不因五阴起分别者,以离身心,故不见身心相。此则离缘之知,不可以缘求也)。」又云:「五阴清净故,般若清净(清净者,空之异称。以五阴本空,故般若亦空。空则离缘,非有知也)。」般若即能知也,五阴即所知也。所知即缘也(此楷定知缘,以明离缘无知也。谓若以缘求知,今般若乃能缘之知、五阴乃所缘之境。今云五阴本空,则非所缘也。所缘既空,则能缘亦空。以空则非有所知,由照见皆空,故知即无知,但不从缘耳)。夫知(能知之心)与所知(所知之境),相与(待也)而有、相与而无。相与而无,故物(物字通该心境)莫之有(心境皆真故不有);相与而有,故物莫之无(心境角立,故对待不无)。物莫之无,故为缘之所起(心境未忘,则妄缘斯起);物莫之有,故则缘所不能生(心境两忘,则照体独立,不因境有、不借缘生)。缘所不能生,故照缘而非知(以离缘之智,照寂灭之境,故非有所知);为缘之所起,故知缘相因而生(以对缘所起之妄心,故心境未忘,知缘相因待而生,此妄而非真。下双结释成)。是以知(妄知)与无知(真知),生(因也)于所知(境通真妄)矣(释上心境相待而有,故妄心取相故有知。以真知离缘故无知,此所以知与无知皆因心境,但有取不取耳)。何者(通征真妄)?夫智(真智)以(因也)知所知(之境),取相故名知(以有对待,故名妄知);真谛自(本来)无相(无相可取),真智何由知(以真谛离相,故真智无知,以无缘故无知也○次真妄各辨。初辨妄)?所以然者(释真妄各有所以),夫所知(之妄境)非所知(以妄境本空,故本非所知),所知(之妄境)生(因也)于知(能知之妄心)所知(妄境)既生知(妄心),知(妄心)亦生所知(妄境)。所(妄境)、知(妄心)既相生(妄心妄境相因而生),相生即缘法(心境相待,因缘而生,故对待未忘,是为缘法),缘法故非真(缘生之法假而非真)。非真,故非真谛也(难家以真谛为所缘之境,今答以缘生乃妄法,非真谛也,何为所缘)。故《中观》云(通证真妄):「物从因缘有,故不真(此证缘乃妄法);不从因缘有,故即真(此证离缘乃真○下显真)。」今真谛曰真,真则非缘(真则不借缘生)。真非缘(真谛既非缘),故无物从缘而生也(前难家以缘真谛,故以般若为有知。今论主答以真谛离缘,离缘之真谛岂能生般若之知哉?从缘,应云从非缘,谓无有一法从非缘而生者,意责难者不达真谛离缘而妄拟也)。故经云:「不见有法无(非也)缘而生(证成上义,非缘不能生物,则真谛离缘,必不生知矣)。」是以真智观真谛,未尝取所知(谓真智照真谛,未尝取为所知之境)。智不取所知,此智何由知(谓真智既不取所知之境,则此智何由而知哉)?然智非无知(此遮过也。谓真智但不取所知之境耳,非是绝无知体也。良以独照为知,非有待也),但真谛非所知(但真谛无相,非所知之境耳),故真智亦非知(由真谛非所知,故真智亦非知。此二句结尽般若无知之妙○下返责)。而子欲以缘求智,故以智为知(然智无分别、知有分别,以知为智则真妄不分,何以兴难)。缘自非缘,于何而求知(由难意以缘求知,今答以真谛离缘。然缘本非缘,向何而求知哉?此则境智双忘、能所齐泯,般若玄旨妙极于斯)? 难曰(前云不取之知,今以有知无知不取皆非,二义双关难):论云不取者(牒论申难),为无知故不取?为知然后不取耶(立定下难)?若无知故不取,圣人则冥若夜游,不辨缁素之异耶(此则瞢然无知)?若知然后不取,知则异于不取矣(谓若有知,则有所取之物。此则既已有知,难言不取矣○上以心境两异难,下以心境冥一答)。答曰(有无双非不取以答)非无知故不取,又非知然后不取(有无皆非不取),知即不取,故能不取而知(此明两是。谓由知处当下不取,故能不取而知)。 难曰(因闻上心境皆非,故约不取心境俱成断灭以难):论云不取者,诚以圣心不物(不取着也)于物,故无惑取也(上立理,下申难)。无取则无是(是者,印可于物不缪之称,能知之心也),无是则无当(当者应物不谬,主质不差,言所知之境也),谁当圣心(谓无境可知,谁当圣心?无境可当,岂非断灭)?而云圣心无所不知耶(谓无境可当圣心,则绝然无所知矣。而云无所不知,岂不谬耶)?答曰(以是当混成答):然(纵可之辞)。无是无当者(牒难意),夫无当则物无不当(言当者,当心之境也。若一境当心,则滞而不通。若无当心,则境寂心空。真心任徧知,故无物不当),无是则物无不是(谓无能取之心,则心空境寂,法法皆真,故物无不是)。物无不是,故是而无是(了境唯心,则心境两忘、是非齐泯,故是亦无是);物无不当,故当而无当(以唯心之境,则更无心外境,能与心为缘。故虽照境,而万法皆空,故当而无当)。故经云:「尽见诸法而无所见(以万法唯心,则无一法可当情者,故尽见诸法而无所见)。」 难曰(闻心境俱泯,遂疑舍有入无,故以立难):圣心非不能是,诚以无是可是(叙圣心舍有以领旨也)。虽无是可是(纵成),故当是于无是矣(以为入无)。是以经云「真谛无相故般若无知」者(引证无知,此述领意),诚以般若无有有相之知(此释经正义,下以谬解申难)。若以无相为无相,有何累于真谛耶(意谓若以有相累于般若。今若以无相为无相,又何累于般若耶?此不达般若真知独照,故以绝无为般若)?答曰(难以舍有入无,答以兼亡无相):圣人无无相也(难家认取无相。答以无相亦无,总答问意也)。何者(征释无相亦非)?若以无相为无相(若认着于无相,则心有所住;圣心则不然),无相即为相(若取着无相,则无相亦成相。永嘉云「弃有着空病亦然」)。舍有而之无,譬犹逃峰而赴壑,俱不免于患矣(犹如避溺而投火,此外道断灭也。圣心岂然哉?下申圣心无住)。是以至人处有而不有、居无而不无(虽涉有无而不住有无,所谓二边不住),虽不取于有无,然亦不舍于有无(有无不住,中道亦不安),所以和光尘劳(老子曰「和其光,同其尘」)周旋五趣(此能有为),寂然而往(不动本际,应现一切)、怕尔而来(万化不迁,冥心绝域),恬淡无为而无不为(圣人以无住为心,岂可以有无而拟之哉)。 难曰(难以权智生灭。以不达动静一如,故立此难):圣心虽无知,然其应会之道不差(此领旨也),是以可应者应之,不可应者存之(此疑圣心有拣择可否,故以为有生有灭)。然则圣心有时而生、有时而灭,可得然乎(不了生本无生,故立此难)?答曰(答以圣心本无生灭):生灭者,生灭心也(此凡夫心也,圣岂然哉)。圣人无心,生灭焉起(真显无生)?然非无心(不同木石无情),但是无心心耳(但无生灭之心为心耳)。又非不应(不同孤吊),但是不应应耳(但是随感而应,本无将迎之心也)。是以圣人应会之道,则信若四时之质(质,实也。由圣人之心,无缘应物、感而遂通,如谷响水月,故信如四时之实,应不失时)。直以虗无(寂灭)为体,斯不可得而生、不可得而灭也(以寂灭真知随缘应现,故本无生灭)。 难曰(闻无生灭,不达惑智俱空,故以申难):圣智之无、惑智之无(前云圣智无惑取之知,故疑惑智之无),俱无生灭,何以异之(谓根本实智灵鉴独照,本自无知,故云圣智之无。后得权智照破无明,妄惑本空,故无惑取之知。二者皆无,不识无义何辨?故此兴难)?答曰(先智惑双辨,示空义之浅深):圣智之无者,无知(真知独照,心境两忘,故云无知)。惑智之无者,知无(权智照破惑取之妄知本无,故曰知无)。其无虽同,所以无者异也(圣知天然无知,不假功勋;惑智因修而得。故无意虽同,所以则异)。何者(征释不同)?夫圣心虗静,无知可无,可曰无知,非谓知无(圣人真心独朗,寂然不动,绝无妄法,故无知可无,但可曰无知,不可言知无)。惑智有知,故有知可无,可谓知无,非曰无知也(后得照惑,了妄本空,但可言知妄元无,不可言无知)。无知,即般若之无也(般若本绝诸妄,故不可说知无)。知无,即真谛之无也(知无者,谓知真谛无妄知也)。是以般若之与真谛(此下心境合明,会寂用之同异。先同异双明),言用即同而异(即寂而照),言寂即异而同(即照而寂)。同故,无心于彼此(心境也。同则心境双泯);异故,不失于照功(境智历然)是。以辨同者同于异(同其所不同),辨异者异于同(异其所不异,此则心境俱存、照用同时),斯则不可得而异、不可得而同也(以俱非双泯,故不可以同异定名)。何者(微辨寂用)?内有独鉴之明(照体独立,寂也),外有万法之实(万法皆真,用也)。万法虽实,然非照不得(万法虽真,非智照不得其实),内(心也)外(境也)相与以成其照功(智得境而照用全彰,境得智而真常独露,故云内外相与以成其功),此则圣所不能同用也(非境无以显智,故不能同)。内虽照而无知(非有对待之知)、外虽实而无相(诸法实相不可以相求,故云无相),内外寂然(内智无知、外境无相,心境双泯,故曰寂然),相与俱无(由心空故境寂,以境寂故心空,故心境相与一道齐平),此则圣所不能异寂也(寂则心境双亡,故不能异)。是以经云「诸法不异」者,岂曰续凫截鶴、夷岳盈壑,然后无异哉(引证本来不异也。《大品》云:「诸法无相,非一相、非异相。」岂曰下,引释不异。《庄子》曰:「𠒎胫虽短,续之则忧;鶴胫虽长,断之则悲。」谓天生长短,不必裁齐。岳高壑下,本来自定,不必夷岳之高以填壑之下。意引诸法当体真常,本无差别,所谓「是法住法位,世间相常住。」不待造作然后齐平。谓若以不二之智,照一真之境,故法法真常、本来不异,斯则自然不异,非安排而后不异也)?诚以不异于异,故虽异而不异也(不以境异而异其心,故境随心一、即异而同,故云虽异而不异),故经云:「甚奇世尊!于无异法中而说诸法异(谓依一真法界,演说无量差别法门,故云无异法而说异法)。」又云:「般若与诸法。亦不一相,亦不异相。」信矣(引证不一不异。《大品》云:「世尊!云何于无异法中而说诸法异?」又云:「诸法无相,非一相、非异相。」是知诸法一异,乃外道邪见。以般若而观,则非一非异。实相般若,理极于斯)。 难曰(因闻寂用,遂疑有二,故此立难):论云「言用则异、言寂则同」,未详般若之内,则有用寂之异乎(不达动静一源,故疑寂用两殊)?答曰(答以寂用一致):用即寂、寂即用,用寂体一,同出而异名(同出异名,语出《老子》,彼意有无同出一玄。此言寂用本乎一心,但约动静言之耳),更无无用之寂而主于用也(言寂体必有照用,如明镜之光。未有光明之镜而无照者)。是以智弥昧、照逾明(此言实智照理,泯绝所知,故弥昧。真明逾发,故照逾明。此言即寂之用也),神弥静、应逾动(由实智弥寂,故权用无方。此言用不离体,故云应逾动)。岂曰明昧动静之异哉(总结寂用不二)?故《成具》云:「不为而过为(此证权智即实之权)。」《宝积》曰:「无心无识,无不觉知(此证离妄之智,显即寂之用)。」斯则穷神(权智应物)尽智(实智照理),极象外之谈也(释引二经双明寂用,乃极象外之谈)。即之明文,圣心可知矣(以此而观,羣疑冰释矣)。 般若无知论(终) 肇论略注卷三